军营观察|新藏线上的青春奔赴

来源:解放军报 作者:戚辰飞 责任编辑:乌铭琪 2025-02-17 08:12:42

怀着敬畏“上线”

■解放军报记者  戚辰飞

阿里高原,被称为“世界屋脊的屋脊”。在这片离天空最近的土地上,散布着我国海拔最高的一批边防点位。通向这些点位的道路中,有一条铺在“天上”的路——新藏线。

平均海拔超4500米,北起叶城“零公里”路碑,穿越喀喇昆仑山脉,翻过十几座达坂,拐过数千道回头弯……这条路,是边防保障的“大动脉”,也是新疆军区某汽车运输旅官兵遂行保障任务的奋进之路。

走近这群高原汽车兵,记者渐渐熟悉了这些词汇:他们把执行运输任务叫“上线”、闯“天路”。

冬日,记者坐进一辆军车,与官兵一起踏上这条“天路”。驶过标有“昆仑第一站”的限高杆,沿着叶尔羌河的支流继续向上,便进入库地达坂的范围。

达坂上的路很窄,有的地方只有五六米宽,时不时还有因道路塌陷留下的深坑。转弯时,偶尔遇到地方货车,垂直的山体和相向而来的货车,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夹角,就像两堵墙般“砸”向记者乘坐的军车。车至达坂顶,一座座层层叠叠的雪峰占据了整个视野。置身其中,记者真真切切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随着海拔越来越高,头疼、胸闷等高原反应渐渐向记者袭来。

为了分散记者的注意力,一级上士田冠磊为记者讲起路上发生过的故事:“当年,车开到这儿,天还下着雪。启动时,轮胎装了防滑链还是原地打转……”记者忙问怎么办,田冠磊说:“最后用4个军大衣垫在车轮下面,车才开起来,开起来就不敢停了。我赶紧抓起军大衣,一路追着车跑……”

“你看左边山上有岩羊,猜猜它们为啥能在那么陡峭的山崖上跑”“我们在这儿遇到过滑坡,亲眼看着石头从左前方这片山坡往下滚”……

一路行来,记者听着汽车兵们讲述的“天路”故事,时而深思、时而欢乐、时而沉重……

翻高山、穿风雪,再苦再累再险,他们也要将物资顺利送达边防各点位,这就是高原汽车兵一路驰骋的意义所在。

在这里,记者遇到一批延期服役的汽车兵。他们说,如果退伍回去了一定会感觉少了点什么。

记者问老兵们,现在“上线”有什么感觉。从那一双双“盯”了这条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眼睛里,记者捕捉到一种深深的“敬畏”。

从新兵第一次驾车“上线”开始,这种“敬畏”将一直伴随高原汽车兵们,直到最后一次返回“昆仑第一站”的限高杆。

是他们胆小吗?不是,他们个个都是勇闯“天路”的好汉。他们敬畏这条路,敬重为国防事业奋斗、奉献的战友,也包括他们自己。

车轮滚滚,岁岁年年,祝愿在这条“天路”上一直坚持“上线”的汽车兵们,一路平安!

新藏线上的青春奔赴

■解放军报记者  戚辰飞

看到边防一线战友的笑脸,就能明白穿行“天路”的意义

又到了给边防连队运输物资的日子。煤场上,一队军用运输车依次排开,装载作业热火朝天。

新疆军区某汽车运输旅车队行进在新藏线上。孙晓亮摄

平煤机将车斗里装好的原煤弄平整后,三级军士长杨亚东和中士李中洋跳下驾驶室,拿出扫把、铁锹,将散落在地的原煤收集起来,装进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里,扎好口。

一把将装散煤的口袋甩进车斗里,杨亚东说:“这是边防战友的生活物资,摔碎了也要扫起来,掉一块也要捡起来,可不能浪费!”

一切准备妥当,新疆军区某汽车运输旅的任务车队驶上新藏线。杨亚东和李中洋这次的目的地,是驻扎在海拔5000多米地域的某边防连。

刚吃过早饭,某边防连司务长李哲便忙碌起来:“你们班把大鼓摆好,再练练。你们班负责把暖瓶都灌满……”为迎接即将到来的汽车兵,边防连变得像过年一样热闹。

“车队到了!”看到军用运输车从边防连门前最后一个回头弯探出头,哨兵激动地用对讲机向战友们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边防连顿时沸腾起来,欢快的鼓声瞬间响彻山谷,连长带着官兵到营门口迎接,李哲组织炊事班开始备菜……

军车一开进营门,一级上士刘振英便迎上去指挥停车,其他战友忙将汽车兵们迎进营房,招呼他们喝水、洗脸、吸氧……

“看到边防一线战友的笑脸,就能明白穿行‘天路’的意义。”这次经历,让杨亚东和李中洋又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是高原汽车兵的职责和使命。

走近高原汽车兵

返程途中,“师傅”杨亚东帮“徒弟”李中洋复盘途中的特情:“那个垭口,如果不是你反应快,多半会发生剐蹭。一定要随时预判所有可能的情况。”

途经甜水海,杨亚东又给李中洋讲起自己当年的一次经历——

那年,杨亚东作为助手第一次跟车上新藏线。车队的任务是将一批援建的水泥运往狮泉河。

当年,甜水海有一段涉水路。按照惯例,头车在前面探路,后面的车沿着头车的路径行驶。谁知,车队第二辆车的驾驶员跟车过程中偏了一点点,导致后轮卡住,水很快涌过来,车熄了火。

装满水泥的运输车,被水底的淤泥死死吸住,怎么都拖不出来。连长大声命令:“所有人,下水,把水泥扛过去。”

大家挽起裤腿,跳下车,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分不清谁是干部谁是战士,哪个是老兵哪个是新兵,只见汽车兵们排成一排,连背带传,硬是将一车水泥一袋袋扛到了对岸。

大家脸上、衣服上,都是黑黢黢的水泥印子,就连鼻孔里也是灰灰的。回到车上,第一次上高原的杨亚东感觉头晕目眩、一阵反胃,冰冷的水刺激得他直打哆嗦。

“把药吃了,好好休息。”“师傅”李永岐给杨亚东吃了药,自己才裹好军大衣。

抵达狮泉河后,车队休整了好几天。水泥一袋不少运到目的地,汽车兵们却病倒好几个,在卫生所里输液……

几年前,车队前往新藏线执行运输任务。途中,杨亚东驾驶的重装车出现故障,气压只能维持在正常值的一半。

“不管用什么办法,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一定要赶到!”“天路”迢迢,短期内很难找到可替换的零部件,车队只能先行出发,留下杨亚东的车辆原地待援。

挨了十几个小时后,杨亚东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提起工具箱钻到车底,将损坏的零件接头处拧开,自己动手修起来……

想尽千方百计,气压终于恢复到正常范围。就这样,他们开着故障车继续执行运输任务。

返程途中,车载电台接收到信号:由于路窄,车队一台重装车转弯时滑下路基,车板大梁变形,无法继续执行任务。

杨亚东的车,是当时离故障车辆最近的。他觉得,没人比自己更合适接下这趟任务。向带队领导详细汇报车况后,他毅然调转车头,接替故障车前往任务地点……

车轮滚滚,南来北往,这条路属于勇敢者

“库地达坂险,犹似鬼门关;麻扎达坂尖,陡升五千三;黑卡达坂旋,九十九道弯;界山达坂弯,伸手可摸天……”这段关于“天路”的顺口溜,其中的艰险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深刻体会。

车轮滚滚,南来北往,这条路属于勇敢者:能在新藏线上一直坚持跑下去的汽车兵,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勇士。

跟车过程中,记者发现驾驶员、一级上士李乐的左手偶尔会离开方向盘,揉一下左腿的膝盖。

“没事儿,老毛病了,就是偶尔有些疼,不影响踩离合。”李乐笑着回应了记者的关心,接着讲起4年前的一次任务。

那年,一次运输任务刚刚结束,还未回营的车队便接到紧急命令:抽调10名经验丰富的驾驶员驾驶10辆运输车,执行一项重要运输任务。

李乐回忆:“当时有段大约120公里的路,几乎没人跑过,路况很差,碎石又多……”

途中,车队有辆车发生爆胎。海拔高,气压低,风炮起不了作用,汽车兵们都下了车,将螺丝套筒套上钢管,一个人按住套筒,两个人踩在钢管上压。

“一、二,好!”李乐扶稳螺丝套筒,向踩在钢管上的战友发出指令。螺丝很紧,伴随着“咚”的一声响,螺丝纹丝未动,震感却从手心一路传到肩膀,震得李乐一阵发麻。

高原反应再加上剧烈运动,车胎还没卸下来,大家就憋得嘴唇发紫,头痛欲裂。突然,“咚”的一声,螺丝套筒断裂,甩出来打在李乐的左膝上,瞬间,剧烈的疼痛让他直接瘫坐在地……

战友将李乐扶到另一个轮胎边靠着休息,接力换好轮胎。随后,李乐强忍疼痛,全程用“抢挡”的方式单脚将车开回营区。他的膝盖伤,便是那次留下的后遗症。

那年11月,重装营运输一批装备行至库地达坂,对讲机里传来急切的呼叫声:“前车出现情况!”

收尾车驾驶员、一级军士长李延召急忙跳出驾驶室,很快跑到事故发生处。只见道路一侧是陡峭的山体,另一侧是数百米的悬崖,这辆重装车斜在下坡路上,车头转向山体的一侧发生了变形。

原来,车辆轮胎不慎压到冰上,车头已经制动,车板却继续往前滑。车头重量只有17吨左右,车板加上车上的装备却足足有50多吨。车板一推,车头直接就往车板方向“折叠”了。

李延召回忆:“幸亏车是向山体一侧挤压的,如果是向悬崖一侧,后果不堪设想!”

车队指挥员随即赶到,指挥大家在事故车轮胎前卡好木桩,取来工具刨冰,又召集李延召和几位老兵商讨对策。

考虑到几种救援方案都有不小的危险,李延召自告奋勇:“从后面拽着事故车的车板,然后我试着把事故车的车头倒出来打直。”

在指挥员指挥下,一级上士吕江浩驾驶收尾车的车头,操纵绞盘,向上拖拽事故车的车板,二级上士王琪在车头旁辅助李延召倒车。

“注意看下油箱,别挤坏了。”“绞盘力太大了,收一点!”“还能不能再倒一点?”

……

随着对讲机中此起彼伏的声音,李延召凭借过人的胆识和过硬的技术,一点点调整操作,终于在悬崖边将车头摆正。

“还是老同志办法多!”指挥员感慨地说。

艺高人胆大,路险志更坚。一代代高原汽车兵用精湛的驾驶技术和勇于牺牲奉献的精神,在一次次“战斗”中,练就过硬本领。

高原汽车兵执行运输任务。郭 凯摄

想在这条路上完成任务,就要时刻准备着

天气、路况、自然灾害……抛开诸多不可控的因素,高原汽车兵们能掌控的并不多。对他们而言,良好的车况是“天路”安全行车重要的保证。

“听发动机的声音,感受缸盖的震动,就能知道气门间隙的大小。”汽车兵对军车都有一种特殊的情感,除了这条路,他们最熟悉的恐怕就是自己的车。

每当车辆抵达兵站,休息时,他们都要检查车况,重点排查感觉不对的地方;任务结束,下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车。

“刚‘上线’时,班长总让我擦车,要求玻璃内外均无水印,驾驶室找不到一点灰尘。刚开始,我不理解,后来才明白,随着抹布划过车辆每一个角落,相当于对汽车进行了一次大检查……”一名汽车兵告诉记者,哪怕车有一点小毛病,都要立即解决,坚决不留一丝隐患。

在这条“天路”上,李延召已经安全行车28年。他有一本数万字的行车笔记,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维修记录和心得。如今,这本珍贵的笔记已经成为部队史馆中的一件“馆藏品”。

“第一次单独出车,就怕车坏了,每每有异响就心头一紧,感觉不对就赶紧下车检查。”回忆起第一次跑“单车”的经历,李延召说,“从会开到会修,是一个必经的过程,必须明白怎么防故障、怎么修车。”

自那以后,李延召每次出任务,都把对应车型的修理手册带在身上。遇到不太常见的故障,他便对着修理手册一条条排查。车队里其他车遇有故障,他也跑去给修车的老班长们打下手。

一次回乡探亲,李延召找到汽修厂一名专业师傅,专门学习了汽车电路的维修保养。假期结束后,他的装备箱中便多了一件检测汽车电路的小工具。

日积月累,李延召的驾驶技术和维修技术越发精湛,但他仍习惯把车队所有车型的维修手册全带在车上。“想在这条路上完成任务,就要时刻准备着。”他说。

走进保障营的机械加工间内,只见一位老班长趴在工作台上,手拿尺子和铅笔,聚精会神地修改着一张设计图纸。

运输车的制动毂装得久了,会“粘”得比较紧,拆卸时很吃力。冬季,旅队运输任务少了些。维修技师、一级军士长李之军正利用这难得的空当,改进制动毂拆卸装置。

虽然临近退休,但李之军仍然铆在各个工作间,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自制的器械,为战友们解决一个又一个汽修难题。

早年间,拆装发动机气门费时费力。为了提高效率,李之军便用车床自制了一个气门拆卸工具。不过,第一代气门拆卸工具,体积大,携带不便,仅配适一种车型。

李之军继续钻研,将气门拆卸工具模块化,针对不同车型设计了不同的拆卸头,制作出第二代气门拆卸工具。

一次偶然的机会,李之军看到双向螺纹,顿时来了灵感:“用上双向螺纹,效率还能提高。”于是,第三代气门拆卸工具很快问世。那年,在上级组织的科研成果试用会上,李之军自制的第三代气门拆卸工具一亮相,就广受专家好评。

为了方便检修离合器,李之军还自制了离合器托架等装置。后来,随着部队运输车辆逐步升级,气门拆卸工具渐渐退出历史舞台,变成了部队史馆里的展品。离合器托架,则被李之军改装成弹药装卸装置,用来搬运忌震动的弹药。

“我的‘作品’少一件,就说明又一个维修问题得到解决,战友们的行车安全便多了一分保障。”还有一年就要退休,老兵日思夜想的,就是解决高海拔地区柴油防冻的问题。

盘点变速箱齿轮定位辅助工具、电瓶蒸馏水加注工具等新发明,李之军由衷地高兴:“二级上士王澳、二级上士窦启尤……这些年轻人很快就能挑大梁了!”

如今,新驾驶员“单放”的培养周期逐步缩短,高原汽车兵遂行多样化高原运输保障任务的能力不断提升,他们正以新的姿态,奔驰在这条“天路”上。

(采访中得到孙晓亮、李志敏、李红宙、郭凯等协助,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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