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于风平浪静或波涛澎湃的海面,更有海面之下暗流涌动的世界——从这个角度来说,一位有着多年“海上生活”、抑或说“海下生活”经验的潜艇艇长,也许是最了解大海的人。
带着这样的想象,记者认识了薛永鹏。从学习舰艇指挥专业到走上潜艇艇长的岗位,20多年间,海风将这位西北汉子硬朗的面庞吹得更加黝黑。从黄土地一步步走向深蓝,谈及大海,他明亮的双眸里更透出一分坚毅和血性。
上小学时,薛永鹏第一次认识了“梦想”这个词。面对老师的提问,他说,“我想当一名科学家,造一艘不需要燃料就可以在大海里航行的船。”彼时的他不会想到,自己将来航行大海的方式,是驾驭国产新型潜艇在深海游弋。
风吹云动,浪潮翻涌。当梦想照进现实,薛永鹏在蓝色的海洋里,书写着自己成长的奋斗史。面对人民海军波澜壮阔的发展大潮,他勇敢地迎了上去!
走近东部战区海军某潜艇艇长薛永鹏——
“艇为长剑我为锋”
■解放军报记者 卫雨檬 通讯员 丁斐煜
艇长薛永鹏(右一)和战友们在潜艇上致军礼。 丁斐煜 摄
“站在‘长城’之上,我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漆黑如夜,在不见阳光的寂静深海里,一艘潜艇悄然游弋。庞大身躯激起道道涌波,似悠然遨游的“蓝鲸”。
下过潜艇的人都知道,这巨大“蓝鲸”的内部,塞满了成千上万的设备、管路和阀件,使潜艇兵工作和生活空间变得极为有限。远航大洋,在封闭狭小的潜艇内部,艇长的战位也仅有0.3平方米。
“在0.3平方米的战位上,你能看到什么?”这是成为艇长的5年来,薛永鹏始终在问自己的问题。
将时间前推至1998年,当薛永鹏离开家乡,从内陆腹地来到南国海滨,他对世界的理解就不再只限于眼前。
生长于八百里秦川的薛永鹏,自小对海洋有着强烈的向往。23年前,他考入舰艇学院,学习水面舰艇专业。
实习期间,薛永鹏随战舰走过了我国漫长的海岸线。一张张寄回家乡的明信片,串联起祖国壮美的海疆风光。面向广阔无垠的大洋,世界像一幅画卷在他的面前徐徐展开,他心中激荡起驭舰而行、破浪乘风的豪情。
然而,临近毕业,本已做好准备登上水面舰的薛永鹏,做出了一个令很多人难以理解的决定——改训。
当时,人民海军进入一个重要发展阶段,潜艇事业对相关人才的需求十分急切。不似人们熟知的南昌舰、兰州舰、郑和舰——许多水面舰艇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命名,潜艇只有一个普通的编号。危险、艰苦又默默无闻,成为潜艇兵,更需要付出极大的勇气。
“斗争不只在水面之上,还有那看不见的地方需要我们去战斗。”抱着这样的信念,薛永鹏报名来到了海军潜艇学院。此后,他眼中看到的,不再只有蔚蓝宽广的海面,更多的是幽暗深险的水下。
作为一名全训考核合格的艇长,薛永鹏具备独立指挥潜艇作战的能力。狭窄空间内,他眼前的“世界”很小,在各种管线的间隙,连一些基本身体动作的施展都不能完全做到。然而,在潜艇艇长的战位上,他看到的世界又很大——
薛永鹏喜欢研究世界地图,在潜艇的海图室里,有各个地方、各个类型的地图存放在一个个抽屉的隔层上。远航时的平静时刻,薛永鹏喜欢走进海图室。打开抽屉,拿起一张薄薄的图纸摊开在海图桌上,思维飞速拓展的空间,又何止于眼前?
透过一方小小的潜望镜,薛永鹏看到的画面,构成了他的潜航记忆。第一次近距离遭遇水下特情,看到对方整个船体布满潜望镜,心理上的压迫感令人印象深刻。后来,担任艇长指挥实弹打靶。当方寸镜像上激起冲天的水柱,靶船折断,渐渐下沉,内心的激动和畅快他至今仍难忘怀。
近年来,潜艇越来越多地与水面舰、战斗机进行联训。通过潜望镜,薛永鹏看到了“联合作战的未来”,只有不断开阔视野,才能应对未来的诸多挑战。
2019年,人民海军成立70周年之际,薛永鹏参加了中俄海上联演,与外方共同完成援潜救生、潜舰机对抗等任务。当了解俄罗斯潜艇艇长的丰富履历,他有了新的思考,也有了更强的紧迫感。“阅历和经验本身就是一种能力,对不同的岗位了解越深,能看到的东西就越多,可以走的路就更远。”薛永鹏说。
这次联演结束后不久,薛永鹏在休假时和家人第一次去了长城。在“长城”系列潜艇上战斗了近20年,真正登上长城的那一刻,眼前的大好河山令他心潮澎湃。极目远眺,周边城乡的走向、山间的每一条小路、河流的每一处弯道都清晰呈现。只有具备宏阔的视野,才能做到胸有沟壑、心怀山川。
“站在‘长城’之上,我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在美丽的蓝色国土上,一艘潜艇就是“一段长城”。拥有广阔视野,在艇长战位上,薛永鹏要求自己要不露锋芒却锐利无比。潜行只为积蓄力量,时刻准备出击。
“要相信自己,但又不能只相信自己”
许多中国人的潜艇启蒙,来自法国作家凡尔纳脍炙人口的长篇小说《海底两万里》。在他笔下,潜航是一件美好而浪漫的事。然而,蕴藏在神秘之中的无穷险境,才是深海的真正模样。
浩瀚的水下世界处处潜伏着风险:暗礁、湍流、海水陡变形成的“水下悬崖”、防不胜防的机械故障……每一个可能出现的问题,都会将潜艇兵置于生死考验的关头。
20多年前,第一次入海的薛永鹏也曾因远离水面、视线渐渐变窄而从内心感觉到恐惧。“但恐惧总会随着本领的增强而败退。”薛永鹏说。
成为潜艇兵后,每一次下潜有所突破,薛永鹏都会收集一点那里的海水。在不断挑战自我、突破极限的过程中,一个个装满海水、贴有经纬度和深度标签的玻璃瓶,见证了他的一路成长。
作为一名潜艇艇长,在风险重重的深海里,薛永鹏必须要具备带领团队化险为夷、险中取胜的能力。
那是去年遇到的一次水下危机。
指挥舱内,薛永鹏正在操纵潜艇更次航行。舵信班班长杨学亮一声惊呼,打破了指挥舱内保持的宁静。“报告艇长,潜艇掉深5米,10米!”
深度计指针突然向下跳动,生死瞬间甚至来不及拉响战斗警报!
“前进二,排水……”薛永鹏判断险情为遭遇海洋内波掉深,清晰冷静地下达口令。依托艇员精准处置,他迅速控制了艇态。
作为艇长,薛永鹏一个细微的表情、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对官兵产生影响。百人同艇,危急时刻所表现的自信和果决,让他成为大家心中的“定海神针”。
“要相信自己,但又不能只相信自己。只有保持疑问,才能看到进步的空间。”薛永鹏指挥时的自信,源于不断发现并解决问题的能力提升。
舵信兵谷昱昊说,“艇长有时很‘邋遢’,每次上艇他那还是一身干净整洁的作训服,离艇的时候就这里一块油渍,那里一块水渍。”检查装备的时候,薛永鹏拿着手电筒照遍全艇每个角落,衣服也跟着“遭了殃”。
不放过潜艇的每一处细节,不放过任何一丝问题,薛永鹏对潜艇的用心之深也常常超出人们的想象。
某次装备修理协调会上,他列出一系列技术参数后,厂方领导惊讶地说道:“你作为艇长怎么还关注起这些事情了?”薛永鹏微笑道:“武器平台的好坏可直接关系到战争的输赢,多少还是要知道一些的。”
有西方军事学者说:“潜艇的活动场所是整个海洋世界。相比之下,其他兵器或浮在水面,或飞在空中。而赋予海战以独特色彩的则正是海洋世界。”
水下藏得住,是潜艇作战成功的前提;先敌快一步,是潜艇制胜的关键。历经多型潜艇的跨越发展,薛永鹏带领官兵正在水下进行着一场场于无声处听惊雷的较量。
那年,东海某海域上演了一场大洋对决。
“发现左正横有主动声纳微弱信号。”根据信号特征,薛永鹏判断,已经与对手水面舰艇不期而遇。根据声纳兵不断上报的航向、航速、航迹,大家都能判断,对方此次行动非常小心、周密,还有点咄咄逼人。
“再强的对手也会有破绽!”和艇员们有点紧张相反,薛永鹏此时反而兴奋了起来。
在历次行动中,依靠扎实的准备和准确的临机判断,薛永鹏带领艇员一次次出色完成了任务。
前不久,薛永鹏晋升为教练艇长,肩负起指导艇长训练、研究潜艇战术和训练方法的重任。
军人的眼睛,永远盯着未来战场。开阔的视野常常来自于理论的拓新。薛永鹏常说,“我们作为水下狙击手,要有两个瞄准星,过硬的战术技术是狙击瞄准星,可以在战场上一击制敌;先进的创新理论是打赢瞄准星,能确保未来战争中决战决胜”。
潜行深海,任务的压力有时会让薛永鹏难以入睡。每当这时,他会自然地拿起床头的书籍来读。他最近看的书是《大国担当》。
或许,中国海军每一名军人的心中,都留着一块“甲午海战的伤疤”。
学生时代,薛永鹏观看的那部《甲午风云》深深影响着他。“当时北洋水师的装备与对手并不存在代差,但在战争中没有将性能发挥出来。现在我们潜艇发展也面临转型,我们必须快速强大,才能肩负起这一代人的使命和职责。”
“艇为长剑我为锋。”带着这样的自信和能力,薛永鹏向海图强的梦想更加坚定。
“既是战场信号,又是幸福之源”
休假了,薛永鹏的梦里还是响起了那个声音——如撞钟一般,在极其安静的深海里,“嘀嘀”声不断敲击着耳膜,一下又一下。
这是潜艇被跟踪定位时,通过声纳设备听到的声音。它频率不高,但穿透力非常强。一听到它响起,就意味着决定生死的时刻,集结号吹响,所有人进入战斗状态。
无论在哪里,无论在何时,薛永鹏心中始终牵挂着他的潜艇。对声音的敏感,是一名潜艇艇长多年形成的职业习惯。很多时候,通过声音的异常,他可以判断出潜艇里万千设备仪器中的某一个出现了问题,具体在什么方位。
某次战巡远航,薛永鹏突然听到潜艇内声音变得异常,他根据经验判断是某设备的原因。最终,经过排查,发现是该设备的一个铆钉脱落了。
“既是战场信号,又是幸福之源。”对薛永鹏来说,他耳中听到的声音,不光指引着他在战场上的行动,也支撑着他在强军道路上不断前进。
有一年春节期间,薛永鹏和战友们登上潜艇,出海担负战备任务。除夕之夜,他们在远离大陆的大洋深处度过。
零点将近,躺在潜艇狭窄的床位上,薛永鹏双眼轻阖。一片寂静中,隔着潜艇壁,他听到舱壁那一侧海中水流的声音。此刻,这个声音是那样熟悉。薛永鹏的家乡在陕西韩城,黄河从他自小生长的村旁蜿蜒流过。耳边近在咫尺的水流声,让他想起了那缓缓流淌的黄河水。
思念像袅袅升起的炊烟,在潜艇兵的心头萦绕。在这个看不见的战位上,薛永鹏和战友们依然坚守着使命和职责。这次春节出海前,单位专门为他们举办了出航仪式。在红旗上签名的时候,薛永鹏没有写自己的名字,而是写下了一句话——“一家不圆万家圆”。
无论是耳边如黄河一般流动的海水声,还是声纳中如风吹杨树般发动机高速转动的沙沙声,身在潜艇的薛永鹏,都像是听见了来自家乡和亲人的诉说——
“你在大海里守护祖国,我在天空中守护你。”远航前,薛永鹏的儿子对他说道。小家伙今年10岁,自小就觉得父亲穿军装的样子很酷,他的梦想是开战斗机。
脑海中回响起儿子的话,薛永鹏的幸福在瞬间涌动。新春到来,想到大陆上亿万国人的平安由自己守护,他的心中更加充满力量。
远航归来,薛永鹏和战友沐浴着久违的阳光。舰桥上,他傲然挺立,精神抖擞,指挥着潜艇缓缓靠泊,丝毫看不出此前战风斗浪的疲惫。听见码头上传来人群的欢呼声,看到妻子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捧着鲜花的那刻,他感到一切的付出都值得了。
由紧张的状态放松下来,薛永鹏感到无比畅快。回到岸上,他播放起一曲家乡的秦腔。听到那高亢的声音响起,他胸中的情感也尽数抒发出来。
然而,就像那个反复做着的梦,薛永鹏放不下自己的潜艇。
清晨,粼粼海面在朝阳下泛起层层金光。不远处,潜艇出航前的汽笛声传来。薛永鹏挺了挺身子走上码头,迈出的脚步不疾不徐。
未来战场呼唤“胜战刀锋”
■华 明
“闻鼙鼓而思良将”。1935年,红军到达吴起镇,彭德怀率部击溃来势汹汹的追敌。捷报传来,毛泽东挥笔赋诗:“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这句诗不仅道出了对战将的由衷褒奖,更是揭示了战场对战将的遴选法则。
古人云“况夫为将之道,疆场之安危,三军之死生系焉。”每一场战争,都是战将角逐的舞台。运筹帷幄,不能异想天开;摆兵布阵,不可任性而为。“为将而不通天文,不识地理……不明兵势,是庸才也。”小小的指挥棒,关系官兵生死,关系战场胜负,关系国家安危。
近年来,针对部分指挥员能力素质上的差距,习主席连续提出“两个能力不够”“三个能不能”“五个不会”等问题。统帅的“胜战之问”叩击灵魂,为各级指挥员指明了努力的方向。这能力那能力,领兵打仗才是真能力;这本事那本事,能打胜仗才是真本事。今天指挥员如果不能练就过硬打仗本领,就无法在未来战场“横刀立马”。
刘伯承元帅曾指出:军官的培养,是最艰巨的战争准备。指挥员的能力素质、谋略水平不是与生俱来的,需要后天长期学习培养、实践锤炼。与“小米加步枪”的年代不同,未来战争作战理念和作战样式日新月异、高新武器迭代更新,这对指挥员作战能力、指挥水平、组训方法、抓训成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打仗是军队的使命所在,领兵打仗是指挥员的主业主责。能力过不过关,不能靠“纸上谈兵”得来,只能靠实战化训练来积累。俗话说,实不实,看指挥;行不行,看主官。指挥员参加实战化训练、指挥实战化训练,必须成为军事训练的重点。各级指挥员应在重大军事斗争实践和军事演训活动中带头磨砺自己,集中精力研究军事、研究战争、研究打仗,下功夫补足“两个能力不够”“五个不会”等短板弱项,带头提高战略素养、联合素养、指挥素养、科技素养,当好真抓打仗的标杆和能打胜仗的表率。
“我们必须快速强大,才能肩负起这一代人的使命和职责。”正如潜艇艇长薛永鹏所说的那样,战时运筹帷幄,源自平时的厚积薄发。各级指挥员只有把准备打仗当作崇高使命、最高追求,争做训练的“明白人”、精武的“总教头”,把骨架练硬、把本领练强、把能力练足,才能确保一旦需要,能够断然出手、决战决胜,让党和人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