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写的忠诚
■剑 钧
1949年1月的最后一天，千年古都迎来冬去春晓的阳光。东北野战军第41军第121师由西直门进入北平城，开始接管城区防务，北平宣告和平解放。3天后的2月3日上午10时，我军举行盛大入城仪式，在悬挂毛主席、朱总司令肖像的装甲车前导下，大部队分两路分别从永定门和西直门进入北平，队伍浩浩荡荡、威武雄壮地向前开进。前门大街沸腾了，长安街沸腾了，西单沸腾了，北平沸腾了。彩旗飞扬中，欢庆的人群载歌载舞，欢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人群中，钱三强、何泽慧夫妇兴奋地骑着自行车赶到了长安街，汇入欢乐的洪流之中。半年前，这对夫妇刚从法国巴黎回到黎明前的祖国，为的就是迎接新中国的第一缕阳光。
一
几天后，北平军管会主任叶剑英派人找到钱三强，希望他随解放区代表团赴法国出席将在巴黎召开的保卫世界和平大会。这次中共中央在经济非常窘迫的状况下拨付了5万美元，要他帮助订购有关原子能方面的仪器和资料。看到共产党在新中国尚未建立就有这般远见卓识，钱三强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想起自己和夫人选择回国的初衷。
1948年初，钱三强夫妇在巴黎有了爱情结晶，并享有优越的生活，但他们仍时时关注着国内时局。随着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节节胜利，他们看到了新中国的曙光，于是归心似箭。这么多年了，盼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科学没有国界，科学家却是有祖国的。”钱三强拉着夫人的手说，“打点行装，我们回国吧。”
“我也一天都等不了，祖国需要我们。”何泽慧点着头说，“在原子核事业里，我们是可以有一番作为的。”
那年夏天，钱三强夫妇带着刚出生7个月的大女儿回到祖国。他俩在回国第二天就来到清华园。清华园的绿树有记忆，那是1936年初秋，两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走进了大学毕业季，同窗4年，清华园留下这对情侣的身影。不觉中，大学时光戛然停下脚步。钱三强随手采来一束清华园中的秋菊为即将赴德留学的何泽慧送别。女友海外攻读弹道学，只缘一腔报国热忱。她手捧菊花，也望到了那双依依惜别的眼睛。钱三强说：“杜甫诗云，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
何泽慧说：“菊花不以娇艳姿色取媚，却以素雅坚贞取胜，这花我喜欢。”
钱三强说：“人在远方，莫忘菊花的故乡在中国。”
何泽慧说：“我懂。到了柏林，想起菊花，我就会想起祖国，想起你。”
钱三强说：“我等读书人，科技救国才是正路。我也正筹划去法国留学，但愿有一天，我们在欧洲相逢。”
何泽慧说：“很期待，我等你好消息。”
钱三强说：“企盼光明的中国，让我的生命为你燃烧吧。”
12年前，钱三强与女友惜别于清华园。12年后，钱三强受聘为清华大学教授与夫人重归清华园，也是缘于强国的梦想。他看到的希望，是东方地平线上那一道新中国的曙光。
二
钱三强又来到巴黎。这次他是带着那缕曙光而来。保卫世界和平大会于1949年4月20日至25日在巴黎和布拉格同时举行，中国解放区代表团在会场内外格外引人瞩目。趁开会间隙，钱三强诚请导师约里奥·居里先生帮忙采购紧缺的原子能科研仪器和图书资料，并辗转带回祖国。
离开巴黎前夕，钱三强在巴黎大学校园与导师辞别，不禁想起清华大学毕业一年后那个初秋，他如愿来到巴黎大学镭学研究所攻读博士学位，师从约里奥·居里夫人研究原子能核物理，还在约里奥·居里先生主持的法兰西学院原子核化学研究所深造。钱三强在两位世界一流科学家的教诲下成长，站在核物理世界前沿，目睹了人类伟大的发现：核裂变。何泽慧博士毕业后，在海德堡威廉皇家学院从事原子核物理研究，在玻特教授指导下，率先观测到正负电子碰撞现象，被英国《自然》称之为“科学珍闻”。
他思念黄河，也思念小溪；他思念家乡，也思念女友。为了一个久远的爱恋，钱三强发出平生第一封求爱信，只有25个法文单词，却蕴含了大海般的深情：“我向你提出结婚的请求，如能同意，请回信，我将等你一同回国。”何泽慧接到这封滚烫的情书后，泪水打湿了信笺。同样用短短的25个法文单词回信，饱含着少女蓝天般纯净的爱恋：“谢谢你的爱情，我将对你永远忠诚，等我们见面后一同回国！”
半年后，何泽慧只身拎个手提箱，前往巴黎。爱情蓓蕾绽放，一对恋人终于走到了一起。塞纳河的浪花可以作证，他们愿为共同的志向而献身。香榭丽舍的绿荫可以作证，他们愿为共同的爱情而结合。多少个不眠之夜，他俩在试验室和衣而睡。多少个初晓之时，他俩翘首东方那一抹朝霞。
1946年的巴黎，钱三强与何泽慧牵手走过红地毯，迈进婚礼殿堂。宾客如云，花雨扑面，一对中国青年科学家，吸引了无数人羡慕的目光。约里奥·居里夫妇满面春风，欣然出席。在婚礼上，约里奥·居里先生风趣地称新婚的钱三强伉俪步了他们的后尘，都是学物理的。钱三强深情地对何泽慧说：“你的到来，让我既收获了爱情，也收获了成就。”何泽慧感慨地说：“我们都是幸运者，有世界上最好的导师，最好的试验室，因而我们才能共同发现铀核裂变的新方式：三分裂和四分裂现象。”钱三强通过对铀核特点的深入探究，荣获了法国科学院“亨利·德巴微物理学奖”。何泽慧首先捕捉到世界第一例四分裂径迹，被西方媒体称为“中国的居里夫人”。为中华的崛起而读书，他们一个从事核物理研究，一个从事弹道专业。在时间的爱河里，他们心心相印，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三
钱三强随代表团登机离开巴黎，穿云破雾，一路向东，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飞翔。北平解放前夕，钱三强顶住重重压力和危险，拒绝“南迁”，就是为了寻找阳光。如今，新中国就要诞生了，他心潮澎湃，就像机翼下那滔滔黄河奔流不息。他心里早已描绘出一幅中国未来原子能事业发展的蓝图，那些从巴黎带回来的仪器和资料将会发挥巨大作用，他要在不久的将来，把蓝图化为美丽的现实。
1949年10月1日，钱三强作为海外归来的科学界代表，登上天安门城楼，参加开国大典。新中国成立后，钱三强担任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所长，在何泽慧的协助下，领导建成中国第一个重水型原子反应堆。钱三强求贤若渴，广揽物理研究人才，诚邀彭桓武、王淦昌等著名物理学家加盟研究所。他们意气风发，沐浴着新中国的阳光，也沐浴着中国共产党的雨露。
从寻找阳光，到沐浴阳光，钱三强脚下留下一条闪光的足迹。他在1955年8月，实现了多年愿望，站在党旗下庄严宣誓。次年5月，他在《请求转正报告》上郑重地向党承诺：“为了使得我国的科学从落后的状态快步地赶上我们的需要，我们必须要加强党的领导。我要求党给我努力的机会，允许我转正，我保证今后向达到党员的标准努力奋斗。”
1960年，党中央决定完全靠自力更生发展原子弹，已兼任二机部副部长的钱三强担任技术总负责人、总设计师。钱三强一诺千金，选调以邓稼先为代表的一大批优秀核物理科学家进行原子弹攻关，终使我国在1964年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2年零8个月后，又研制成功氢弹。1999年，在国庆50周年前夕，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向钱三强追授“两弹一星功勋奖章”，以表彰这位科学泰斗的巨大贡献。
历史不会忘记，人民不会忘记钱三强夫妇这对“原子世界的科学伴侣，中国的居里夫妇”寻找阳光的步履，他们用大写的忠诚书写了千古不朽的人生传奇，他们的名字将永远闪烁在耀眼的科学星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