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出发,向西,向西,来到新疆。
从新疆叶城乘坐军用运输车,跟随汽车兵沿新藏公路翻越座座雪山达坂,一路行至西藏阿里高原。
从阿里狮泉河乘坐越野车,驶过数不清的回头弯,来到深藏于喜马拉雅山脉褶皱中的支普齐哨所。
从山脚出发,跨上马背,跟随运送物资的队伍,沿着陡峭的山脊,爬上海拔5054米的山顶哨位。
7天,这是记者从祖国“心脏”走到西北边陲“毛细血管末梢”所用的时间;7天,如果乘坐现代工具,几乎可以抵达地球上的任何地方。
在那遥远的地方,离云很近,离家很远。
在那遥远的地方,没有界碑,只有车辙印、马蹄印和边防军人的脚印。
支普齐深藏于高原群山之中。刘晓东 摄
遥远到底有多远
支普齐,藏语意为“在那遥远的地方”。
遥远,到底有多远?一封信的旅程或许可以告诉我们——
从中国东南沿海的福建漳州出发,到上海外滩的写字楼,一份快递,次日可达。
从漳州同一地点,上等兵赖灵鑫的家人寄出一封信,送到与上海处于同一纬度的支普齐,需要走多久?
答案是3个月。这,就是最繁华与最遥远之间的距离。
秋日,越野车吃力跋涉在望不到头的山路上。不知不觉,海拔已升至5000多米,缺氧不仅让人昏昏沉沉,连车都“喘着粗气”。
“到支普齐,究竟还有多远?”一路上,同样的问题不断从记者乌紫的嘴唇蹦出。“不好说,看路况。”作为阿里军分区汽车营资历最老的司机之一,驾驶员郭景峰面带微笑地抛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我们老营长第一次带车队从狮泉河出发去支普齐,花了整整67天。”
最近的村庄,距离支普齐也有80公里山路——这个人们几乎没有听过名字的哨所,与普通中国百姓之间,隔着高耸入云的雪山。
“刘景涛,你到底在哪里?”母亲有点愠怒地在电话里责问。22岁的吉林小伙刘景涛当兵来到支普齐,他的母亲专门买回一张中国地图。从这之后,每天第一颗星星挂上天空,凝视地图上“雄鸡”尾部的喜马拉雅山脉,成了母亲的必修课。
支普齐在哪里?地图上,它实在太小,小得甚至连个小黑点都不是。
母亲问了一次又一次,刘景涛有点不耐烦:“别找了,地图上没有标注这个地方。”
又一次,长长的沉默过后,刘景涛说:“妈妈,你能看见银河吗?我,就在银河下面站岗。”
2019年,银河之下的中国广袤领土上,没有网络信号覆盖的地方,已经不多了。
在中尉王新新设计的人生场景中,这样一种“无网”模式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两年前的夏天,学通信工程的王新新,接到了前往支普齐报到的命令。新干部需要提前报送一份资料。
“我微信传给你吧?”“我们这儿,没有网络信号。”
戏剧性的是,学通信工程的他,已经在那个直到2019年9月都没有通手机信号的地方待了两年。他笑着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你在网的这边,而我在网的那边。”
关于遥远,支普齐的每名官兵,都有属于自己的“版本”。
和许多年轻爸爸一样,连长俞湘剑也喜欢晒娃。“看,我女儿多漂亮!”他打开手机,播放双胞胎女儿的最新视频,满眼都是爱。
说是最新视频,其实已是3个月前妻子给他拍的。为了拿到这段视频,俞湘剑大费周折——战友到山下开会,特意加上了妻子的微信。妻子将双胞胎女儿的视频,传给了战友。等战友返回支普齐,俞湘剑用蓝牙把视频从战友手机传到自己手机上。
因为遥远,有些在外面能轻而易举办到的事,在支普齐可能出乎意料的难。“那个夜晚,我拿着手机反反复复看了几十遍,孩子长得太快了。”俞湘剑略带羞涩地说,“听着孩子叫爸爸,却看不到她们,这种感觉挺折磨人。”
在这里,时间的流逝就像喜马拉雅冰峰上的雪,慢慢消融。夏季来临,送菜车的第一次抵达,意味着凝固的支普齐恢复了与外界的联系。可惜,这里的夏天短到来不及穿短袖。降水多的年份,支普齐10月底就大雪封山了。冬天,漫长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遥远,不仅是地理上的概念,更是心理上的感受。因为没有网络,支普齐边防官兵的世界与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无形中分割开来。
25岁的中士马林,刚刚学会使用支付宝。在山上待了7年,他只回过3次家,最近一次休假是2018年。大街上,卖菜的小贩让他“扫一扫”,他都不会。同学聚会,别人说“佛系”,他不知道什么意思,又不好意思去问。就连自己的微信名字,因为太长时间不用,他都一时想不起来。
同样因为休假回家,中士赵元君对于遥远也有了“非同一般的认识”——
休假回家乘高铁,从青海西宁到家乡民和县,200多公里风驰电掣,用时45分钟;牵着马,踩着雪,大汗淋漓爬上海拔5054米的前哨班,直线距离不到3公里,用时也是45分钟。
“都是45分钟,却是完全不同的节奏。”赵元君说。
每一次休假回家,都要追赶外面的世界。“有时候,我感觉城市的生长太快了!而我们支普齐就像这高原上的树,虽然努力生长,但仍长得很慢!”马林思索了一下,用这样一句话来比喻支普齐与时代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