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国庆节前夕，受耄耋老兵白绍珍之托，湖北广播电视台长江云新闻记者通过新技术修复了一盘尘封39年的录音磁带，让我们听到了39年前一位25岁的热血青年在上战场之前，留给家人深情满满的遗言，还有涌自心底的3首歌——
尘封磁带重获“新声” 英雄遗言感天动地
■常梦星 陈一琛 陈亚曦
郭跃华烈士留给父母的遗言
郭跃华烈士留给妻子的遗言
郭跃华烈士的遗言：爹娘，再见了！
郭跃华烈士在遗言中唱的《梦中的妈妈》
郭跃华烈士在遗言中唱的《酒干倘卖无》
“爹娘，你们看到这封信一定很难过，因为你的儿子不能给你们养老送终了，你的儿子就要去打仗了……”
深秋的一天，湖北省退役军人事务厅直属东湖军休所，88岁的老兵白绍珍坐在窗边，打开卡式录音机，播放通过新技术手段修复的那盘尘封已久的磁带，时年25岁的战友郭跃华那清澈笃定、饱含深情的声音随即传入耳中。这穿越时空的声音，又一次让他陷入深深的沉默中，不知不觉间已是老泪纵横……
“一见他训练，我就知道是个好苗子！”
“我们的侦察兵，是尖刀中的尖刀，尖子里面的尖子，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可以说，郭跃华是优中选优里面还要拔尖的战士。”8月初，湖北广播电视台长江云新闻记者拜访曾任空降兵某部副参谋长的白绍珍老人。见到记者，老人小心翼翼地从书柜中拿出一盘珍藏了39年的卡式录音机磁带。由于时间太久，这盘磁带已无法播放。“这是战友郭跃华烈士的遗言，39年了，我一直保存着。”白绍珍动情地说，“郭跃华是我最喜欢的战士之一。磁带现在不能再听了，请你们帮忙修复一下。”
岁月的侵蚀，让这盘磁带已严重掉色，其外壳上有标注字样：“一九八五年 老山作战 战友郭跃华烈士的遗言”。
3周后，磁带修复成功。重新听完这盘长达22分30秒的录音，白绍珍久久不能平静，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郭跃华烈士生前的一幕幕。
郭跃华烈士遗照
1960年1月29日，郭跃华出生在河北省邢台市平乡县的一个农村家庭。父母为他取名“跃华”，“跃”代表飞跃，“华”代表中华。母亲长年患病，加上家中兄弟姐妹多，生活十分困难。
1979年12月，为缓解家庭困难，同时圆自己的军旅梦，20岁的郭跃华读完高中选择了参军入伍。入伍到空降兵部队服役的他，暗下决心，“当兵就要当最好的兵”。新兵下连不久，郭跃华跟随连队飞赴内蒙古训练。由于不适应严寒环境，他得了急性肠炎，并发着高烧。就是这样，他仍坚持参加跳伞训练。飞机的剧烈颠簸，让他连胆汁都吐了出来。连队干部见状劝他随机着陆，但他坚持和战友们一起完成跳伞。着陆后，又咬着牙跟着连队进行了5公里的战术机动……
回忆郭跃华在训练场上的点点滴滴，白绍珍至今对这个战士仍赞不绝口：“一见他训练，我就知道是个好苗子！”
在郭跃华5年的军旅生涯里，刻苦训练一以贯之。特别是担任侦察连3班班长后，他多次被空降兵某部评为“侦察专业技术尖子”“四会教练员”“摩托车乘车射击能手”，先后夺得军、空军侦察兵全能项目第一名，大军区第三名，两次荣立三等功。由于表现出色，他曾3次被上级表彰为训练标兵。
“那天晚上，是我送他们出征的……”
“任务紧急，速回！”
新婚第三天，一封部队发来的加急电报飞到郭跃华手中。军人的直觉让他一下子就读懂了这6个字的含意：部队要上前线了。
当兵前，郭跃华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雪萍。入伍后，他的父亲多次写信让他回家把婚事办了。为了不影响战备训练，郭跃华屡次推迟婚期。1984年，父亲千里迢迢赶到部队驻地，当面劝说郭跃华随自己回去完婚。当时连队跳伞训练任务重，优秀教练员十分短缺，他再次拒绝了年迈的父亲。1985年1月，在父亲和连队干部再三催促下，郭跃华终于回到河北老家，和相恋七八年的爱人完成了推迟几次的婚礼。
“没想到，新婚燕尔才3天，就辞别爱人上前线。尽管他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白绍珍说，为了不让家人担心，郭跃华谎称部队要去煤矿援建，便收拾行装匆匆返回了部队。
1985年3月，在湖北广水进行一个多月的临战训练后，郭跃华所在部队开赴自卫还击作战一线。7月3日，郭跃华奉命参加侦察捕俘小组，深入敌后执行“抓舌头”任务。
“那天晚上，是我送他们出征的……”说到此处，白绍珍泪光闪烁、声音颤抖。
出征前，时任空降兵某部侦察大队联络组组长的白绍珍仔细检查了捕俘小组每个队员的战斗装具，并让每个队员都做了一套战术动作，检查一下他们的动作合不合格、捕俘信号记得清不清楚。白绍珍清晰记得，郭跃华行动最快，整套战术动作标准规范。
次日凌晨3点，郭跃华所在的捕俘小组经过长达13小时的隐蔽前行，终于到达上级指定的伏击位置。这个地方虽是捕俘的有利地点，但也处在敌人交叉火力网之下，十分危险。在郭跃华坚决请求下，大队批准他担任第一捕俘手。
上午9时50分，4个敌人端枪走到距捕俘点100米左右时，两个敌人转向另一条小道，另两人朝设伏点走来。当一人进入伏击点时，郭跃华一跃而起，干净利索地将其俘获。另一名见状扭头就跑，边跑边大声呼叫。情急之下，另一名捕俘手用微声冲锋枪将其击毙。
正当大伙押着俘虏准备回撤时，被惊动的敌人在交叉火力掩护下，朝着郭跃华他们包抄过来。
危急时刻，郭跃华和另外3名战友主动请缨，迅速占据有利地形，用火力掩护其他战友撤离。激战中，郭跃华不幸中弹牺牲。增援的战友找到郭跃华的遗体时，发现身中13弹的他，仍怒目圆睁，保持着射击的姿势……
这次战斗，郭跃华和其他3名战友壮烈牺牲，我方共击毙敌人36人。战后，郭跃华被追记一等功。
郭跃华烈士的一等军功章
“这些年，我一直保存着这盘磁带……”
“我家里的这盘磁带是当年翻录的，原版磁带一直放在郭跃华的老家。”白绍珍告诉我们，郭跃华牺牲后，战友们在整理他的遗物时，从他的背包里找到了一盘磁带，它被几件旧衣服裹着，塞在最里边。
“发现郭跃华包里的磁带后，我马上让人取了过来。”白绍珍说，听完郭跃华的遗言，他心如刀绞，泪如雨下，赶紧找人帮忙翻录了一盘，原磁带随郭跃华遗物送回了他老家，翻录的这盘则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1985年1月，郭跃华从老家回到部队受领参战任务后，借了录音机，找到一个僻静场所，一个人关着门录下这段遗言。
“爹娘、姐姐姐夫、弟弟妹妹，还有你们的嫂子雪萍，你们好……”我们从这盘经过技术修复的磁带里，听到了来自39年前的这位英雄的真实声音。
遗言中，郭跃华最牵挂的是自己的爹娘和妻子流着眼泪述说道：“爹娘，你的儿子是用双膝跪着写这封信的。爹娘，以后不能孝敬你二老了……”“爹娘……你的儿子为国家献身是应该的。相信你的儿子吧，他一定死得比泰山还重。请你们让全村人都知道，你的儿子没有给你老人家丢脸……”
“咱娘有头痛病，这个老毛病，都是我不听咱娘话把咱娘气病的。你们以后一定好好听咱爹娘的话，不要叫老人家生气。咱爹上了年纪，不能干重活，手开过刀，让你们多替爹娘操心……”他对姐姐姐夫、弟弟妹妹一一交代。
而对挚爱的妻子雪萍，郭跃华满是歉意。他留言道：“雪萍，是我耽误了你的青春，我没有办法还你的年华。我死后，请你不要在我家里，不是我赶你撵你，因为我耽误了你的前途。祝愿你组成新的家庭，祝你幸福……”他还特地向父母交代，在他死后让妻子早些改嫁，不要难为她。
遗言的最后，郭跃华唱了3首歌《梦中的妈妈》《月亮代表我的心》《酒干倘卖无》，让人听后泪水潸然。这盘磁带也成了他留给全家人最后的念想。
22分30秒的遗言，25岁的青春，在祖国南疆的空谷里，年轻的战士郭跃华把生命献给了国家，献给了人民。
“这些年，我一直保存着这盘磁带，时刻提醒我记住那些‘最可爱的人’，同时教育、激励我自己和我的后代。”白绍珍含泪说道。
“老山精神万岁”纪念雕塑
10月14日，笔者一行来到郭跃华烈士的家乡平乡县常河镇，见到了郭跃华87岁的母亲和二弟郭跃俊。当被问起郭跃华生前事，老人总是说：“想不起来了……”
郭跃华在6个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二，他今年58岁的二弟郭跃俊，经营着一家小小家电行。郭跃俊告诉我们，父亲1994年去世时，时年26岁的他，成了家中的顶梁柱，一边照顾母亲，一边抚育幼弟。“俺们现在都挺好的，孩子大部分也都结婚了。”问起郭跃华遗言的原版磁带，他说，只在1985年寄回家时，全家人一起听过，后来一直由他保存着。磁带老化受损后，再没打开过。
当笔者将修复好的遗言播放给郭跃俊听时，没听几句，他就示意停下来，眼泪夺眶而出。许久，郭跃俊平复心情后说：“大哥，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母亲的……”
写给跃华
跃华：
你牺牲时，年仅25岁。你曾和新婚仅3天的妻子说，“雪萍，我没有办法还你的年华。”而你，以身报国，壮烈牺牲，我们又拿什么还你的年华呢？
跃华，我没办法还你年华，但你的赤诚如霞，留下出征绝唱，穿越39载，无不让人闻之泪洒。
跃华，我没办法还你年华，但你的牺牲伟大，我们铭记历史，珍惜当下，伟大盛世和平如画。
跃华，我没办法还你年华，但你的无畏如侠，挥舞猎猎之火，熊熊燃烧，点燃无数爱国火花。
跃华，我没办法还你年华，但你的青春无涯，筑起历史丰碑，轰轰烈烈，我们永远缅怀有加。
——常梦星
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