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两地书
■曹达功
姜晨 绘
2020年，我正在高原参加演习，紧张的实战化氛围和严酷的高原环境对我和战友们的身体都是一种挑战。即使这样，我们很少有人想过“牺牲”二字。
直到那天，忽然听闻陈红军、陈祥榕、肖思远、王焯冉几位战友牺牲的消息，悲愤的情绪瞬间弥漫在我和战友们周围。“牺牲”二字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让人神经立马紧绷。不久后，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开始默默写遗书、写家信。
“妈，见字如面。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儿子应该已经不在了……”写下开头后，我的心情突然变得有些沉重。我开始回忆和母亲、姐姐以及已经过世的父亲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那些时光里，有磕磕绊绊的争执，也有柴米油盐的幸福，平淡得不起一丝波澜，却踏实得让人心安。我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下笔。父亲离世后，母亲对我更加牵挂。由于这里没有网络信号，她已经2个月没收到我的消息了。我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母亲看到这封家书，会多么慌乱不安。
后面的内容，我尽量写得轻松一些。我说：“当兵是一件特别光荣的事，也很有意义。妈，你别担心我，这封信是以备不时之需的。银行卡的密码你知道，要是我真不在了，抚恤金你就都给我姐，让她替我给你养老……”
本以为会有很多话要说，可最后只写了两页纸。如果真的牺牲了，我更希望我的亲人们没那么多牵挂。
信写完后，我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起来，用塑料袋包好，放进迷彩服的左胸口袋。后来，繁忙的工作让我彻底忘了这封信的存在。
当年年底，我离开驻训地，前去参加上级举办的文艺演出。返回途中，正好在老家中转。领导准假后，我匆匆回了趟家。
一年多没见，母亲又添了很多白发。她说是因为自己没染头发，姐姐却说那是因为她晚上老做噩梦，要么梦到我冻伤了，要么梦到我和狼打架，把自己吓到了。我佯装着笑，对母亲说：“你这是瞎操心，我在高原上暖和得晚上睡觉都踢被子。我们一个个兵强马壮的，狼见了都害怕。”
我没心没肺地逗着大家，母亲笑着笑着却哭了：“你爸走得早，你还没娶媳妇，你可不能做有危险的事情，真要出事了，我咋去见你爸……”
我的心颤了一下，赶紧收拾情绪安慰她：“我这不是好得很吗？我们现在吃得好，穿得暖，你看我现在多壮实。”母亲一瞪眼睛：“哪有家里吃得好！”说着，她就开始张罗包饺子、下面。她说，送行饺子来时面，晚上先吃面，明天吃了饺子再走。
那天晚上，我在家睡得很踏实。早上起来后，母亲已经煮好了饺子，我从部队穿回来的迷彩服也被她洗得干干净净。母亲怕暖气不够热，还用了吹风机将衣服吹干。
那年的演训任务，最终圆满完成。我一切平安，这段写遗书的经历也成了一段难忘的回忆。
今年春节，我回家过年。归队那天早上，母亲还是包了我最爱吃的猪肉大葱馅饺子，嘴里絮絮叨叨，让我多买点自发热的马甲、鞋垫，冻坏的肩膀上记得贴膏药……临走前，她递给我一个文件袋，说有时间再拆开。我不以为意，随手装进了行囊。
回到单位后，我打开了那个文件袋，看到了那年写的遗书。我一想，应该是去年中转回家那天晚上，母亲给我洗迷彩服时拿出来的。文件袋里，还有母亲给我的回信：“儿子，妈这个岁数了，用不着啥钱。妈一直有些担心，你去了部队，对象没谈成，高原驻训还很累。妈只是个普通的母亲，只想着你平安归来。但我真的很骄傲，为守祖国的儿子感到光荣。放心去吧，家里有妈在，你不用操心。妈等你平安回来……”
我的心突然很堵，眼睛也有些发涩。母亲的话质朴得几乎没有一点文采，可我却像被一记重锤击中了心脏。她何尝不懂儿子那些善意的谎言，又怎会不明白军人的艰难？她只是不想让我分心罢了。
不久后，我再次到高原驻训，好在这次有网络信号。那天，我拨通母亲的电话，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地说：“妈，今年驻训地海拔低了不少，还有信号，一切都好着呢。您放心，我明年回去就给您找个儿媳妇！”母亲在电话那头，开心地笑了……